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国色天香

作者:明·吴敬所   发表时间:2024-06-02 14:57

第四卷_双卿笔记


  平江吴邑有华姓者,讳国文,字应奎。厥父曰衮,系进士出身,官授提学佥事,主试执法,不受私谒,宦族子弟,类多考黜。遂被暗论致仕,谢绝宾客,杜门课子。

  国文年方十五,状貌◇梧,天姿敏捷,万言日诵,古今《坟》《典》,无不历览,举业之外,尤善诗赋。会有司汇考,生即首拔,一邑之中,声¤特重。

  生父先年聘邻邑同年知府张大业之女,与生为妻。张无男嗣,止生二女,貌若仙姬,爱惜如玉,遍寻姆训,日夕 中教之,故不特巧於刺绣,凡琴棋、音律、诗画、词赋,无不渔猎。

  长名曰端,字正卿,年十八,配生;次名曰从,字顺卿,年十六,配同邑卿官赵姓者之子。

  是岁,生父母遣礼,命生亲迎。既娶,以新妇方归,著生暂处西厅书馆肄业。

  不意端与生伉俪之後,溺於私爱,小觑功名。居北有名园一所,乃衮宦游憩之地,创有凉亭,雕栏画栋,极其华丽。壁间悬大家名笔,几上列稀世奇珍,佳联掇画,耳目繁华,大额标题古今坟典,诚人间之蓬岛,凡世之广寒也。

  生每与端游玩其间,或题咏,或琴棋,留连光景,取乐不一。

  一日,莲花盛开,二人在亭,并肩行赏。忽见鸳鸯一对,戏於莲池。端引生袂,谓曰:昔人有谓莲花似六郎,识者讥其阿誉太过,今观此鸟双双,绝类妾与君也。不识称谓之№,当曰鸳鸯之似妾与君乎?妾与君似鸳鸯乎?生曰:予与君似鸳鸯也。端曰:何以辩之?反以人而不如鸟乎?

  生即诵古诗一绝以答之,云:江岛烟雾微,绿芜深处剔毛衣。渡头惊起一双去,飞上文君旧锦机。以是诗观之,此鸟虽微,然生有定偶,不惟其无事而双双同游,虽不幸而舟人惊逐,?雄或失,终不易配,是其德尤有可嘉者。若夫吾人或先贫而後弃於妻,或後贵而遂忘乎妇,以此论之,殆不如也。

  端曰:或弃或忘,此买臣、百里奚夫妇之薄幸态耳,此奚足齿!但所谓鸳鸯之永不相违者,妾与君当以之自效也。因归庭索笔,谓生曰:请各题数语,以为鸳鸯之叙可乎?生曰:卿如有意,予奚靳焉。乃首缀《一剪梅》词曰:菡蕊初开雨乍晴,香满孤亭,绿满孤亭。一双  泛波轻,时掠浮萍,共掠浮萍。

  端傍视,因曰:君词白雪阳春,固难为和,但各自为题,犹不足以表一体之情,君如不以白璧青蝇之玷为嫌,妾请终之,共成一词,何如?生笑曰:得卿和之,岂不益增纸¤耶?

  欣然授笔。端续题曰:人传夙世是韩凭,生也多情,死也多情。共君挽柳结同心,从此深盟,莫负深盟。

  书成,二人交玩,如出一手,喜不自胜,相与款狎亭中。

  不意文宗欲定科举,文书已到。生父闻知,即往西厅寻生,及至,其门早已阖矣;然犹意其在内也,归,令母唤之。夫妇俱不在室,衮大骇,因以端侍妾月梅者掬之,方知生、端频往园中游玩。父震怒不已。

  月梅匆匆至亭报知,生、端惶惧潜回。父已抱气就寝,生往卧内,侍立久之,竟不得一语。盖衮虽止生一子,然治家甚严。生素性至孝,见父忿怒之深,恐伤致疾,乃跪而言曰:兹因北园莲茂,窃往一观,罪当谴责。但大人春秋高大,暂息震怒,以养天年。不肖明日自当就学於外,以其无负义方是训也。父亦不答。时生母亦往责新妇,方出,见生战战不宁,乃为之解曰:此子年殊未及,故蹈此失。

  今姑宥之,俟其赴考取捷,以赎前罪。父乃起而责之曰:夫人子之道,立身扬名,干蛊克家,乃足为孝。吾尝奉旨试士,见宦家子弟借父兄财势,未考之时,淫荡日月,一遇试期,无不落魄,此吾所深痛者。今汝不体父心,溺於荒怠,何以自振!汝母之言,固秀才事也,然此不足为重,欲解父忧,必俟来秋寸进则已,不然,任汝所之,勿复我见!生唯唯而退。

  至夜归室,惆怅不已。端至,亦不与言。端恐其怨己也,乃肃容敛衽而言曰:

  今者妾不执妇道,受谴固宜,贻咎於君,此心甚愧。但往者难谏,来犹可追。遂取笔立成一词,以示自责之意,曰:雕栏畔,戏鸳鸯,彩笔题诗句短长。欲冀百年长聚首,谁知今日作君殃。裙钗须乏丈夫刚,改过从兹不敢忘。不敢忘,苹蘩中 ,慰我东床。

  题讫,置之於几。生览毕,见端俯首倚席,有无聊之状,乃以手挽之,曰:予非怨卿,卿何有慝之深也。然端平昔人前言笑不苟,是时见侍妾月梅在旁,心甚羞涩,但欲解生之忧,故不敢拒。於是给月梅曰:官人醉矣,汝且就睡,或有唤汝,当即起。

  梅去,端徐抚生背,曰:然则既非恨妾,殆恨亲乎?

  生曰:亲,焉敢恨也。实自悔失言矣。端询其故。生曰:向者欲慰大人之怒,乃以明日出外就学为对。今思欲践其言,则失爱於子;欲坚执不去,则重触乎父。是以适间不与子言者,正思此无以为计,而萦闷於怀,本他无所恨也。卿能与我谋之,则此心之忧释矣。端曰:君言谬矣。妾与君今日之事过也,非大人之事过也。大人之责,宜也,君向者之对,正也。妾方欲改过不暇,容敢他有所谋乎!生见端词严意正,乃曰:卿之所言,皆大义所在,固当嘉纳矣。但未见子有相慰之情,设使明日遽别,岂真无一节之可言?过而乃辟耳。对曰:一节之事,妾不敢自爱,他则无所可谋也。生佯如不喻其意,乃与之戏曰:卿所谓不敢自爱者,果何事也?端欣然不答。

  生故逼之,端笑曰:巾栉之事矣。生曰:静夜无事盥沐,何用巾栉?端语穷。生持问益坚,端曰:此事君不言而喻,如何苦以其难言羞人耶。答问之№,不觉猎喜生,两相泠浃,华乃灭灯与端就寝。

  次日,生往西厅,检点书籍,令家童搬往学中,乃入中堂,告辞父母。父亦竟不出见,但令母与生曰:今後必须有唤方可回来,不然,不如勿出也。

  生 诺,默默而往。

  至学,与诸友讲论作课,忽经一月。文宗到郡,诸友皆慕生才识,接次相邀。

  生以父严,不敢归家,惟著仆回,取行李合用之物,与友登程。乃致诗一首,令仆付端辞别。诗曰:自别芳卿一月馀,潇潇风雨动愁思。空怀玉珥?应断,隔别金钗体更惧。思寄雨云嫌雁少,梦游巫峡怕鸡呼。今朝欲上功名路,总把离情共纸疏。

  端得生诗,知其忆己之切,正欲□思一词以慰之,奈生父促仆,匆匆不能即就。

  乃寻剑一口、酒一樽,并书古风一首以为勉。诗曰:丈夫非无泪,不洒别离间。

  仗剑对樽酒,耻为游子颜。蝮蛇一蜇子,壮士疾解腕。所志在功名,离别何足叹。

  仆至,以端诗呈生。众友觉之,意其必有私语也。相与夺之。及开缄,止古诗一首而已。众友相谓曰:此语虽非出自胸臆,然引用实当。观此,则其所作可知矣。诚不愧为华兄之敌偶也。或疑曰:中间必有缘故。复探生袖,因得其与端诗稿,诸友相与传观,鼓掌笑谑久之,然後启行。

  及抵郡,则生之姨夫赵姓者,亦在候考。店舍相近,日夕相见,而赵子礼生仁厚。又数日,文宗出示会考。生与赵同入棘围。试毕,本道对面揭晓发放,华生已考第一。其姨夫赵者,因溺於饮博,学业荒疏,已被考黜,抱气奔归。

  时生与诸友在郡县送文宗,适有术士开张,道前谈相,士庶罗列,称验者万口如一。诸友谓生曰:在此列者,惟兄无不如意,曷往卜之?生曰:术土之言,多出欺诳,不足深信。纵果如其言,亦无益於事。内一友云:兄事弟己知矣,只为怕娘子,恐他於稠人之中说出根脚。生曰:非也。

  又一友云:观前日所寄之诗,则华兄娘子必不如此。彼特吝财耳。生笑曰:二者均非所忌,诸兄特过疑耳。友曰:兄欲释二者之疑,必屈一相。生曰:何伤乎。诸友即拥生入帐中,曰:此相公害羞,我等强他来相,汝可试为评之。术士见生容貌异常,熟视久之,乃曰:解元尊相,文 福 ,不知欲随何处讲起?生曰:目前足矣。相者乃以富贵荣盛之事,按相细陈。诸友曰:此事我等俱会相了。

  只看得招妻、得子如何。相者曰:妻皆贤,子亦有。生诘之曰:贤则贤,有则有,乃若皆贤,亦有之言,相书载於何篇?相者笑而答曰:此乃尊相之小疵,故未敢先告。解元问及,不得不言。所谓皆贤者,应招两房也;曰亦有者,应次房得之也。生终不以为然。正欲辩之,比文宗起马。生令从者以钱偿之,奔送出城。

  文宗既去,本日生与诸友言旋。及至邑,复往学中,乃令家僮先报於母,示以归省之意。母言於父,父曰:今日若子事业毕耶?任汝主之。母不知父亦有与归之意,乃谓其不与归。端闻之,制诗一律,著仆付生,以坚其志。

  诗曰:闻君已夺锦标回,万叠愁眉渐扫开。字接风霜知富学,篇连月露见雄才。广寒有路终须到,丹桂期扳岂藉媒。寄语多情新宋玉,明秋捷报拟重来。

  仆以端诗与生,并述母言。生将端诗数上吟咏,以丹砂飞书,朝夕观之,以自策励。归宁之志,亦不复萌。

  忽有客自生岳父之邑至者,生往拜,询以外家动履,客因以赵子失志捐馆告之。

  生伤悼不已。辞客归斋,思小姨虽未入赵门,然考时接见赵子,相礼甚恭,若不举吊,似为情薄。因以此意禀於父母,父曰:此厚道也,况外家久欠问安,一往即回可也。

  生得命,乃回,与端备礼而往。端修书一纸,临行付生曰:数字烦君带与阿妹顺卿,以慰其拂郁之心。生曰:男女授受不亲,况彼我尤当避嫌,何以得达?端曰:妾在家时,更有使女香兰者,君今去,妾父母必遣备君使令。令彼达之,得矣。生乃以书收袖,别端而行。

  将近,生令仆先行报知。张夫妇大喜,遂出门延生而入。

  至庭,生叙礼毕,张夫妇慰之再三,生亦申叙间阔。顷间酒至,主起揖就席,席间所谈,皆二氏家事,唯吊丧一节,生以嫌疑,欲俟张道及然後举也。殊不知此子在日不肖,父母恶之,乡人贱之,张正悔与为婚,一旦而死,举家欣快,以此之故,所以席间不道。

  时张夫妇俱在席,惟从与诸侍妾在内。从为人淑慎端重,不窥不观,无故不出中堂前者。生新至时,诸侍妾硷曰:大娘子新官人在外,今其坐正对窗棂,娘子曷往观之?从叱之曰:彼丈夫也,我女子也,何以看为!续後因童仆往来屡称生才学为一时珍重,又与端相敬如宾,而彼赵氏者众皆?之,心恒郁郁。今报已死,事闻信至,乃谓香兰曰:人言汝娘子姐夫恁般温雅,果信然否?因与兰立於窗後潜视。见生才貌举动,俱如人言;又见父母特加敬礼,喟然叹曰:阿姊何修得此?予今後所择,若更如前,誓不归矣。言罢,不觉有所感触,唏嘘之声,竟闻於席。然张夫妇年大,耳不及闻。

  生思:此必小姨,因见己而忆赵子也。不觉勃然之色,见於其面,遂托醉求退。而张亦以婿途中劳倦,即促饭撤席。已而,果命香兰曰:此汝娘子官人,早晚盥沐,汝当奉巾栉。

  因就令执烛导生寝。

  生至寝所,乃取端书付兰,曰:汝既大娘子侍妾,可将此书奉与二娘子,千万不可失落。兰接生书,即归,未看封皮,不知寄自端,以为出於生也;心中疑惑,慌至从房。

  从正燃灯闷坐,见兰至,问曰:何事行急?兰低语曰:一事甚好笑。从曰:何事?曰:华官人初到,与娘子又未相见,适间妾因照他寝所,乃以一书著妾付与娘子,不知所言何事。从厉声曰:何有此举!快将出去!兰忙将书藏袖内,趋出房门,不觉其书失落在地。兰去,被从捡之,乃私开就灯烛之,则端书也。正看间,兰寻书复至,从以手指兰曰:这贱人,险些被你误惊一场。

  此汝娘子之书,何妄言如此。兰曰:妾实不知,然恰喜大娘子所寄,若寄自官人,娘子开看,岂复还乎。从听其言,亦难以对,且佯答曰:将阿姊书看何如。

  女兄端书奉贤妹顺卿汝次:叙别于归,数更□荚。思亲之念未尝忘,而日省无自;有家之愿虽已遂,然妇道未终。但幸主苹蘩於中 ,大人无责备之心;侍巾栉於帷房,君子有刮目之顾。区区之心,窃自慰也。夫何鱼跃渊中,吾心克遂得天之私愿;讵意鸦呜树杪,若郎遽有弃世之讣音!令人闻之,食不下咽。

  然而欲慰悲伤,当求所幸於不幸;要舒尊结,宜合难求於可求。吾闻赵子立志卑污,每称羞於奴仆;素行薄劣,恒致恶於乡间。彼身虽逝,喜温峤未下镜台,无累大德;尔年正青,幸伯牙能弹流水,岂乏知音?切宜善自遣排,以图後膺天眷;

  莫为无益之悲,致损生香之玉。予也,心远地偏,无由而会。今因檀郎赴吊,敬付寸楮,以慰汝怀。不宣。

  从读至鸦呜树杪,若郎遽有弃世之讣音,不觉长吁数声,堕泪湿纸;又见喜温峤未下镜台,无累大德,乃曰:阿姊何不写此在前,免人烦忙。香兰曰:且更看後面何如。二人看毕,乃知生专为举吊而来,从因谓兰曰:汝明早奉水,何不与华姑夫说知,叫他不必提起吊丧之事,那人虽死,我相公嫌他不如,只说敬来问安,岂不更美?兰退,口虽不言,心下自忖:向者之书须误说,而彼竟问之,今又教他勿举吊丧之事,其喜生之心已动於窗後之一观矣。

  次早,生起著衣时,香兰在窗外潜知生已起,奉水盥生。

  生因问曰:书已达否?兰想起昨夜错误之事,乃带笑答曰:已达矣。生意兰笑己,固问之,兰曰:昨者妾错认书是官人的,俺娘子惊而怒焉。

  及开封,方知是大娘子的,所以可笑。生拆之曰:汝误说有之。汝娘子识字,封外明写大娘子所寄,何待开封方知?兰曰:彼时因妾失落在地,娘子拾得,欲背妾开看,未及详观护封,所以错认。生听其言,默然良久,因复问曰:

  汝娘子那时更有言否?兰乃述其令勿往吊之事。生深感之,曰:若非汝娘子示知,今日正欲亲诣往吊,未免竟犯此嫌。汝回见娘子,多上替我申谢。

  时生既不赴吊,张又固留,乃先命仆归。张夫妇询知生因与端观莲被责,出外读书,不与回家,考试後学中诸友又各移回,惟生一人在彼,甚是寂寥。张即遣人与生仆同至生家,禀以留生读书之意。衮喜曰:远於妻子,欣然应允。时生不知,越数日,又辞归。张夫妇曰:贤婿欲归之急者,只为读书。老夫舍後有一小馈,略堪容膝,贤婿不弃,此地寂静,亦好用功。生曰:国文忝在半子,荷□上恩爱,喜出望外,但恐家君不容耳。张因告以父母亦允之意。生思:归家亦不得与端相会,不如在此,免似学中寂寥。乃遂拜诺。本日,即馆生於後馈。其馈门有二:一开於张之屋左,以通宾客游玩;一自中堂而入,要经从刺绣窗下而达。

  当日,张即令生由从出入,以避外人交接。

  生至馈,文房毕具。张有门生数人,皆有才望,时令与生作课。居一月馀,生工程无缺,但以久别於端,心恒闷闷,乃作《长相思》词一首以自遣。词曰:坐相思,立相思,望断云山倍惨吁,此情孰与舒?才可如,貌可如,更使温柔都已具,坚贞不似渠。

  生制成,欲留以寄端,乃以片纸书之,粘於书厨之内。忽兰至,曰:老夫人今日寿辰,开宴堂中,请官人一同庆赏。生得命即出。经过窗前,闻兰花馥馥,生曰:何处花气袭人?

  兰以手指窗。生趋视之,见一女子在内,手捻花枝。生知是小姨,慌道:不敢详视。

  及至堂,□馔洁备,正将登席,张夫妇入屏後间语,又唤兰数声,方出。生疑议己之未遣礼也。其色甚惭,乃曰:今者岳母华诞,小婿缺礼,负愧殊深。张慌慰之,曰:适间愚夫妇他无所言,因次小女与贤婿前未相见,今日汝岳母贱辰,遣兰唤小女出拜,以成一家之乐耳。生色少定。少顷,兰与从至,母令与生叙礼。

  礼毕就坐,生侧目之,艳质与端无异,而妆点尤胜。女亦觑生,各相默羡。酒至半酣,生起为寿,次当及从。张曰:姊夫,客也,汝当奉酒。二人酬酢之№,推让不饮。母曰:毋让,各饮二杯。生一饮举回时,从方举杯未酹。兰与侍妾在傍代酌,私相语曰:外人来见,只说是一对夫妻。从闻之,禁笑不住,将酒少喷於盏,托颜甚愧。

  生觉之,令兰再酌己酒,饮之,以掩其事。从竟只饮一杯,心甚德之。张夫妇不知其意,以生有酒力,乃与生更相酬奉。席罢,生醉往馈就寝。

  次早,兰以生昨醉,奉水去,乃过从窗下。从在内呼曰:何往?兰因顾焉,见从几上新寄兰花二串,兰指曰:何用许多?从曰:汝试猜之。

  兰曰:欲以一串与老夫人?从曰:非也。曰:欲与老相公乎?

  从曰:相公素不好此。兰思昨日生过此,曾问此花,意其必与生也,乃曰:吾知之矣。从曰:果谁?兰曰:莫非华姨夫乎?

  从曰:是固是矣,但汝将去,不必说是我的。兰首肯即行。

  至馈,生已起,久候水不至,因思:若非岳母寿辰,小姨无由得见。

  乃作诗一律,以纪其美。诗曰:飞琼昨日下瑶楼,为是蟠桃点寿筹。玉脸融娇欲脆,柳腰袅娜只成羞。捧杯漫露纤纤笋,启语微开细细榴。不是愚生曾预席,安信江东有二乔?

  生正将诗敲推,听窗外有履声。生出视,见兰手执兰花,问曰:何以得此?兰曰:妾正为往外庭天井摘此,所以奉水来迟。生以为然。及接至手,见其串花者乃怠线,因谓曰:此物非汝所有,何欺我也?兰以从欲避嫌直告。生曰:

  以花与我者,推爱之情也;令汝勿言者,守己之正也。一举而两得矣。遂作《

  点绛唇》一首以颂之:楚畹谢庭,风露陪香,人人所羡。嫦娥特献,尤令心留恋。

  厚情罕有,怠线连行串,还堪眷。避嫌一节,珍重恒无倦。

  兰见生写毕,正将近前观其题者何语,生即藏於匣内。兰不得见,乃出,谓从曰:方才兰花因穿以怠线,华官人即知是娘子的矣。感叹不已,立制一词。

  妾欲近视,即已收之。此必为娘子作也。从悔曰:彼处士子频来,倘有不美之句被人捡之,岂不自贻秽名乎!心甚怏怏。兰曰:吾闻与他来往作文者已具书後日相请,但不知果否。若果,我与娘子往馈开他书厨一看,便见明白。从深然之。

  二人商榷方已,从母忽至房中,见从闷坐,曰:吾儿何不理些针指?从曰:数日不快,故慵懒矣。母复顾窗壁,见新画一美人对镜,内题诗云:画工何事动人愁,偏把嫦娥独自描。无那想思频照面,只令颜色减娇羞。

  母览毕,思画工何事动人愁之句,谓从怨己之不与议婚也,遂谓从曰:前者人来与汝议亲,以赵子新亡,故未言及。今事已定 近又四五门相求,皆名门贵族,此事久远,未可轻许。

  今数家姓名俱言於汝,任汝自择,何如?从不答。母又曰:此正事,直言无妨。从隐几不应。兰因附耳谓母曰:老夫人且退,待妾问之,彼必不讳。母退。

  至夜,兰询从曰:今日老夫人谓娘子自择之事,何不主之?从曰:此事吾亦不能自决。兰举其最富盛者以示之,从曰:安知异时不贫贱乎?兰曰:

  娘子若如此,则日月易掷,更待何时?今夜月明如昼,不如与娘子拜告卜之,如祝者纳焉。从然其言。至更时,从与兰备香案,临月拜祷曰:如所愿者,乞先报以一阴一阳,而以圣终之祝罢,乃以五姓逐一拜问,无一如愿。从沉吟半晌,近案再拜,心祝卜之,连掷三□,皆如所祝。从乃长吁数声,掷□於地曰:若是,则吾当皓首 门矣,卜之何益!兰曰:妾观娘子这回所卜之□,皆如所祝,但不知属哪一家耳。何故出此不利之言?

  从曰:汝何不察?此第六卜矣,不在五者之内。且卜以决疑,今事在不疑,尚何卜乎?兰曰:但得如此,虽彼未在内,娘子有意。委曲亦可成之,果何患乎。从曰:彼已娶矣。

  兰知其所指者在华,亦不复问。忽闻房中侍妾有逐妾之声,恐母醒知觉,遂与兰归房内。

  过二日,生果以友请赴席。兰与从潜往馈中,开生书斋房门并书厨,见其有思端之词一首,内有坚贞不似渠之句。

  从曰:世言无好人三字者,非有德者之言也。贞烈之女,代不乏人,华姨夫何小视天下,而遂谓皆不似阿姊乎?乃以笔涂去不字,注一亦

  字於傍。再寻之,又得其题寿席之诗并颂兰花之词,遂怀之於袖。因思兰日夕与生相近,生不知私之,反过望於己,乃以笔题壁间而所画黄莺吊屏云:本是迎春鸟,谁描入画屏?羽翎虽可爱,不会向人 。

  从题毕,与兰遁回。

  比生回房,正欲就枕,见吊屏上新题墨迹未乾,起视之,乃有不会向人之句,心甚疑,及看书厨,所作诗词未见,而欲寄端之词已改矣。华细思曰:此必香兰日前因不与看,故今盗去,而所改所题之意,皆欲有私於己而为毛遂之自 也。时香兰年方十六,性极乖巧,能逢迎人意,且有殊色,生屡欲私之,恐其不谙人事而有所失;及其见诗,欲心大炽,以笔书於粉牌曰:莫言不是 春鸟,阳台云雨今番按。时岳母见生带醉而回,令兰奉香茶。生见兰至,曰:吾正念汝,汝今至矣。兰视其颜色,知其发言之意,正欲趋出,生以手阖门而阻之,欲与之狎。

  兰不允,生以一手抱之於床,一手自解下衣,兰辗转不得开,即拽断之。兰自度难免,因曰:以官人贵体而欲私一贱妾,妾不敢以伪相拒,但妾实不堪,虽欲勉从,心甚战惧,幸为护持可也。生初虽然之,然夫妇久别,今又被酒,将兰手压於背,但见峰头雨密,洞口云浓,金枪试动,穿云破垒。

  兰齿 其唇,神?飘荡,久之,方言曰:官人唯知取己之乐,而不肯怜人,几乎不复生矣。生抚之曰:吾观汝诗并所改之字,则今日之事,正乐人之乐耳,何以怜为?兰曰:妾有何诗?生指吊屏示之。兰曰:所题、所改,皆吾二娘子午前至此为之,并厨内诗词,亦被袖去,与妾何干?

  生更欲问从有何言语,不意从见兰久於馈,意其必私於生。

  乃诈以母令,令侍妾往叫。兰忙趋出。从曰:汝出何迟?

  兰仓卒无对。又见其两鬓蓬松,从诘之曰:汝与华官人做得好事!兰不认。

  从曰:我已亲见,尚为我讳!兰恐其白於夫人,事难终隐,只得直告。

  自後从一见兰,即以此笑之。兰思无以抵对,亦欲诱之於生,以塞其口。一日,因送水盥生,生见兰至,更欲狎之,兰曰:妾今伤弓之鸟,不敢奉命,但更有一好事,官人图之,则必可得。生曰:无乃二娘子乎?曰:然。生曰:吾观汝娘子端重严厉,有难以非礼犯者。且深 固门,日夕侍女相伴,是所谓探海求珠,不亦难乎!汝特效陈平美人之计,以解高帝白登之围矣。兰曰:不然。

  妾观娘子有意於官人者五。生曰:何以证之?兰曰:官人初至而称叹痛哭,一也;误递其书,始虽怒而终阅之,二也;酒席闻妾等似夫妻,之言即笑,三也;官人闻兰花而即 之,四也;月夜卜婚惟六卜许之,乃怒而掷□於地,及问其故,曰彼已娶矣,她虽未明言是官人,然大意不言可知矣,此五有意乎官人也。

  以是观之,又何难哉?生初意亦有慕从之心,然思是小姨,一萌随即过遏,及今闻一心惟许於己,且向者有相士必招两房之言,遂决意图之。因抚兰背曰:是固是矣,何以教我?兰曰:老相公与夫人择日要往城外观中还愿,若去,必至晚方回。官人假写一书与妾,待老相公等去後,妾自外持入,云是会晤相请。

  官人於黄莺吊屏诗末著娘子之名於下,潜居别所,妾以言赚之,必与妾来者。那时妾出,官人亦效前番而行,不亦可乎。生手舞足蹈,喜之如狂,即写书付兰,乃作《西江月》一首:淑女情牵意绊,才郎心醉神驰。闻言六卜更稀奇,料应苍天有意。

  欲效帝妻二女,须烦红叶维持。他时若得遂双飞,管取殷勤谢你。

  兰去,生行住坐卧,皆意於从。至期,从父母果出。兰谓从曰:前者娘子所遗吊屏,何故将自己名字亦书在上?从曰:未也。兰曰:妾看得明白,若非娘子,必华官人添起的。从不信。兰曰:如不信,今日华官人去饮酒,我与娘子亲往一观,即见真假。从恐兰卖己,先令侍女先往园中观看。

  不知兰亦料从疑,预先与生商榷,将外馈门反闭,示以生由外门而出。侍妾回曰:馈内寂无一人,华官人已开大门去矣。从因疑释,与兰同往。

  兰开书房门,诈惊讶曰:娘子少坐,妾外房门失闭,一去即来。从以为实,正欲以笔涂去吊屏名字,生见兰去,潜出,牢拴其门,突入书房,将门紧阖。从乃失措,跌卧於地。

  生忙扶之,谓曰:前荷玉步光临,有失迎迓,今敬谨候,得遇,此天意也。

  无用惶恐。从羞涩无地,以扇掩面,惟欲启户趋出。生再四阻之,从呼兰不应,骂曰:贱妾误我,何以生为!生复近前慰之,从即向壁而立,其娇容媚态种种动人。

  生亦效前番香兰故事强之,翻覆之№,如鹬蚌之相持。久之,从力不能支,被生松开纽扣,衣几脱。从厉声曰:妾千金之躯,非若香兰之婢比也。君忘亲义,如强寇,欲一概以污之,妾力不能拒矣,妾出,即当以死继之。言罢 卧於席,不复以手捍蔽。

  生惨然感触,少抑其兴,谓从曰:娘子顾爱之心,见之吟咏,生已知之久矣。

  今又何故又拒之深也?从哀泣而告曰:君乃有室之人耳,岂不能为人长虑耶!生曰:长虑之事,子无感□□吠之拒,小生自有完璧之计。从曰:君未读《

  将仲子》之诗乎?其曰畏我父母、畏我诸兄者,果何谓也?生曰:予观令姊非妒嫉之妇,生当恳之,彼必从命。从曰:纵家姊能从,姊妹岂可同事一人乎?且二氏父母,将何辞以达之也?事不能谐,妾思之熟矣。君能以义自处,怜妾之命而不污之,此德 刻不忘也。生曰:尧曾以二女妻舜,以此论之,亦姊妹同事一人矣,何嫌之有?从曰:彼有父母之命,可也,生曰:倘得其命,何如?从不得已,曰:若此,庶乎其可矣。生见从语渐狎,复欲要之,从曰:君尚不体妾心耶?君果有父母之命,吾宁为君他日之妾,今日死亦不允矣。生曰:恐汝非季布之诺也。从因解所佩香囊投之几,曰:愿以此为质,妾若负心,君以此示人,妾能自立乎?但恐铁杵磨针,成之难耳。生知其心坚实,即送出馈。从至馈门之外,思:前日香兰出迟,己即次发而笑之,今自留连许久,虽无所私,其迹实似。恐见兰无以为言。趑趄难进。生不知,以为更欲有所语己,正欲近之;从见之,恐益露其情,促步归房。生怏怏回斋。

  时兰等遇以户外喧嚷,出视,未见从回,从心少慰。但以生向者移至,己即不顾而回,恐生疑己无心於彼而败其踪迹,书一纸,令兰达之。

  失节妇张氏从敛衽百拜奉新解元应奎华先生大人文几:妾愧生长 门,叨蒙母训,尝欲以妇道自修,期不负千古之烈女。故庭闱之外,无故不敢轻出。近者足下下临蓬筚,义恭眷属,或有所奉而不令者,盖推手足之爱己及之,非欲有私於足下也。及闻足下与之吟咏,妾甚悔之。欲达之父母,则恐累大德,不得已,犯行露之戒,欲去其所题之迹。今不幸偶有所遇,而致君之戏,此固知香兰引诱之罪,而长与足下,岂得为无过哉!但君之过如淡云之翳月,云去可以复明。

  若妾,今虽未受君辱,然整冠李下,纳履瓜园,婢妾之疑,虽苏张更生,不能复白,其过如玉壶已缺,虽善补者,亦不能令其无瑕矣。彼时仓卒,若得父母之命,当执箕帚於左右。妾归,终夜思之,必不可得。

  今後不必以此为怀。所冀者,乞赐哀怜,勿以妾之失节者轻薄於人。妾当阃终身,以为君报也。兴言至此,不胜悲伤,仁人君子,幸垂鉴谅!

  生览毕,深自怨侮,废寝忘餐,自思不能成,其误女终身。乃作书,欲告之端,令端代谋。

  书令兰寄之。从知,与兰私开。内有二启,其一叙其久别之情,曰:书奉正卿娘子妆次:久违芳容,心切仰慕,寤寐之见,无夜无之。特以大人未有召命,不得即整归鞭,心恒慊慊而已。所喜者,令椿萱施恩同犹子,驯仆妾勤侍若家僮,数度日月,亦不觉也。乃若贤卿独守空房,有悬衾箧枕之劳,无调琴鼓瑟之乐,生实累之,生实知之,惟在原情,勿致深怨可也。秋闱在迩,会晤有期,无穷中悃,统俟面悉。

  其二直述己与从此事,欲令端谋之。从见之大惊,曰:何此子之不密也。乃手碎其书。兰慌止之,曰:彼令妾寄,今碎之,将何以复?从语之曰:彼感於予向者之书,不得已,欲委曲求之阿姊。然不知阿姊虽允,亦无益於事;倘不允,而触其怒,则是披□救火,反甚其患也,令予立於何地耶!不如予自修一书,书内略涉与华视眦之辞,与彼信同封去,彼必致疑,以此 之,或可得其怒与不怒之心,而亦不至於自显其迹矣。兰曰:善,请急为之。从乃修书曰:曩正想间,忽蒙云翰飞集。启缄三复,字字慰我彷徨。但此子不肖,自贻伊戚,不足惜。

  妾所忧者,椿萱日暮,莫续箕裘,家务纷纭,无与为理,不识阿姊亦曾虑及此否也?

  姐夫驻足後院,动履亨嘉,学业大进,早晚所 ,妹令侍妾奉之,不必挂意。秋闱归试,夺鳌之後更当频遣往来,以慰父母之心。彼为人极其敦笃,吾姊不必嫌疑也。

  今因鸿便,聊此奉达,以表下怀。不宣。

  从写至早晚所 ,妹令侍妾奉之之处,乃伪写妹亲自奉之,然後用淡墨涂去亲自二字,乃注令侍妾三字施者,以启其致疑之端。再将二信同函封去。

  端自生别後,日勤女工。或谓之曰:娘子富贵兼全,无求不得,无欲不遂,何自劳如此?端曰:古人云:人劳则思,思则善心生;逸则心荡,荡则未有不流於淫者。吾之所为,份耳,何劳之足云。端之为人,其贞重如此。

  及得生与从书,见其同缄,又见从书所份改亲自二字,心果大疑。

  乃复书与生曰:君归程在即,他言不赘,但所封贵札,缘何与舍妹同封?

  且舍妹书中所改字迹,甚是可疑。妾非有所忌而云然,盖彼系处子,一有所失,终身之玷,累君之德亦大矣。事若如疑,急宜善处,事若方萌,即当遏绝。慎之,慎之!

  生得端书开看之,乃有同封改字之说,不知所谓。

  兰因告以从改书、己寄之故。生大喜,以为得端之心,事可成矣。令兰以端书所谓妾非有忌而云然并事若如疑,急宜善处之语,报之於从。从曰:此奚足取?特触彼之怒耳。汝与华官人说知,此事必计出万全,然後可举而图之,苟使勉强曲成,使恶名昭著,予朝闻夕死矣。彼不日亦当赴试,最忌者醉中之语、感叹之笔,他无所言也。若夫不得正娶而终不他适者,予正将以此自赎前过,於彼何尤,於我何惜!华闻其言,愈增感慕。

  数日後,衮果走¤促生赴科。张夫妇厚具赆礼送行。

  生归,端细询前事,生备述始末之由,端大恸,生百喻之。

  端曰:实妾令君带书一节误之。生举从卜并前相者必招两房之言告之,以为事出不偶。端曰:纵如此,汝必能如吾妹之所言,使娶之有名而无形迹,然後可也。生曰:予有一谋,能使吾父母之听,但不知汝父母之心矣。端曰:

  汝试言之。生曰:予父母所忧者,惟在吾之子息。吾若多赂命相之士,令彼传言必娶偏房,方能招子,那时可图。

  端曰:君年尚幼,彼纵与娶,亦在从容。生曰:更令术者以夭促告之。端乃徐曰:君之所言,似有可行者,君试急谋之。君计若行,妾父母之事,妾当任之矣。

  於是生一便治装往试。一见术士,即厚赂之。及至科比,又高中,捷书飞报父母与端知。

  生词林战捷,举家欢忭,大治筵宴,厚酬来使。及生回,贺客既散,术士盈门,言生之命相者,皆不足其寿数,且云急娶偏房,方能招子。生又托病,不欲会试。父果大惧,恐生夭折,自欲纳妾。生母曰:汝年高大,不可。今诸术士皆言国文必娶偏房,方能招子,不如令彼纳之。衮曰:恐儿妇不允。生母曰:吾试与言之。端初闻姑言,诈为不豫之色,及姑再三喻之,乃曰:若然,必媳与择,然後可也。

  姑许之。

  端乃与生谋往父母之家。端至,父母大悦,谓曰:汝郎发科,吾欲亲贺,为路途不便,所以只遣礼来,心恒歉歉。今日何不与彼同来?女长吁数声。父母曰:吾闻汝与郎有琴瑟之和。故令同来,今看汝长吁,无乃近有何言?端以从在旁,且初到,但曰:待明日言之。

  端前者因从所寄之信,终疑其与生先有所私,每怀不足彼之心,及问香兰,始知从确有所守,乃叹曰:幸有此计可施,不然,令彼有终天之恨矣。因令兰相赞成。

  时从犹不知端来之意。至夜,二人同寝,端举以语之。从难言,潜然泪下。

  兰在傍曰:今谋已属全,无琐 之可议。

  妾以为娘子闻此,实有非常之喜耳,何乃悲惨之深乎!从抵目言曰:策固然矣,当以予一人之失贻累於众。且纵得诸父母之听,亦非其本意。予所以苟养性命而不即死者,恐此心不白,愈起群疑,恶名万世,故不得已而图此万万不幸也。

  不幸之事,谁则喜之!端亦为之感泣,更阑方寝。

  次日,父母复问端长吁之故,端告以生纳妾之事。张曰:彼年尚幼,何有此举?汝不必忧,吾当阻之。端曰:不可。此非郎之意,乃舅姑卜郎之命,必娶偏房,方能招子,故有是举。今势已成,则不能阻。不孝有三,无後为大,又不当阻。张曰:然则何以处之?端欲言嗫嚅。父母曰:何难於言也?端曰:

  恐不见听,故不敢言。父母曰:汝但言之,无不汝纳。端曰:他无所言,但恐彼纳妾之後,时驰岁去,端色既衰,彼妇生子,郎心少变,所求不得,动相掣肘,不免白首之叹。端细视此郎前程万里,福泽悠长,阿妹尚未纳亲,欲令父母以妹妻之,使端无後日之忧,二氏有绵绵之好,不亦长便乎!张曰:吾家岂有作妾之女!端曰:姊妹之间,有何彼此。

  张不答。端见父不听,掩哭入内。

  张见端如此,虽不彼听,心亦甚忧。兰因曰,娘子初至,何不权且许之,与她闲乐几时,待她回日,又作区处。张曰:此事岂可儿戏!兰曰:既然如此,妾观二娘子,数时诸宦家相求,彼皆欲卜之,不肯轻许,岂肯与人作妾乎?何不令她自与她说,那时她见二娘子不允,自不能启口,而亦不得怨尤相公与夫人矣。张夫妇曰:此说较可。因令兰唤端,谓曰:吾儿不须忧闷,我二人俱依汝说,汝更要自与汝妹商量,她若不允,我二人亦难强之。

  端伪曰:此事她知,决不肯从,只在父母决之。张曰:此彼事也,任彼主之。

  因唤从出,谓曰:汝姊欲说汝作妾,可否,汝自裁之。从语端曰:事系终身,不敢轻议。自彼人丧後,人来议亲,妹誓不问妻妾,惟如卜者,即纳之。阿姊之言,亦惟卜之而已。

  父母以前卜许多,皆未准,这次岂即如卜?亦赞言令卜之。

  是夜,端、从、兰三人同居房中,诈言所卜已吉,从已许之,报知与张。张笑曰:吾特宽汝之忧,卜岂能定乎?此事断然不可。

  端思无由得父之听,乃与从卧幽房中,令香兰诈言其数日绝食,肌肤消瘦。母心惶惧,苦劝於张。张亦重生才德,思欲许之,又嫌为妾,将欲不许,恐女生变,二者交战胸中,狐疑莫决。

  生作会诸友亦闻其事,乃相率诣张,阴与赞成,且曰:尧以二女妻舜,後世称传,皆云盛事,孰得以此而少之?张曰:诸贤之言固有然者,但此举实出小女,非吾婿意也。一旦举此,知者谓小女执性,委曲为之;不知者,将以老夫为趋炎之辈矣。今必俟彼自有悃求之诚,然後再作定议也。

  诸友退乃密修书寄生,备述张有允意,但得遣人造求,可谐其事。生以友书呈於父母,诈言以为不可。衮曰:此汝岳父盛意,子若却之,是不恭矣。可即遣媒妁往求,不宜迟滞。

  生乃复书,转浼诸友婉为作伐。

  诸友复造於张,述生远浼之意。张疑其诈,觉有难色。诸友乃出生书示之。

  张细认字迹,果婿所寄,又见书中言辞恳曲,不得已,乃曰:小婿若有此举,又承诸贤过谕,礼当从命。

  但我单生二女,不宜俱令远离,况且春试在即,要待小婿上京应试连捷回来,那时送小女于归未迟。友即以张言语生。

  生知岳父亲事已成,欣然禀於父母,连夜抵京。三场试罢,复登甲第,赐入翰林。生思若在翰林,无由完聚,乃以亲老为名,上表辞官。天子览奏,嘉其克孝,准与终养。

  及回,父母备礼,俟生亲迎。张生妆资毕具。府县闻知,各具礼丁,金鼓卫送。

  观者如簇,莫不赏羡。惟从眉峰锁纳,默默无聊而已。端知其意,於夜乃置酒静室,共叙畴昔,以解其闷。席间,端曰:此夜虽已完聚,但揆厥所由,实我寄书一节以启其衅,因作《西江月》一首以自责曰:女是无瑕之璧,男为有室之人。今朝不幸缔姻盟,此过深当予病。

  《记》云内外不谨,轲书授受不亲。无端特令寄佳音,以致针将线引。

  从曰:实妹不合私 兰花,以致如此。与阿姊何与?亦作诗一首以自责曰:杜宇啼春彻闷怀,南窗倚处见兰开。清芳拟共松筠老,紫茎甘同桃李偕。

  听羡欲投君所好,追思反作妾悬媒。几回惆怅愁无奈,懒向人前把首抬。

  生曰:二卿之言,固有然也。然以闭门拒嫠妇者处之,岂有此失?此实予之不德而贻累於卿也。遂作《长相思》词一首以谢之。词曰:感芳卿,谢芳卿,重见□娥与女英。二德实难禁。相也灵,卜也灵,姻缘已缔旧时盟。还疑宿世情。

  又诗一首以为慰云:配合都来宿世缘,前非涤却总休言。称名未正心虽愧,属意惟坚人自怜。莫把微瑕寻破绽,且临皓魄赏团圆。灵台一点原无恙,任与诗人作话传。

  是夜完聚之後,倏忽间又轻数载。天子改元,旧职俱起叙用。生与端、从同历任所。二十馀年,官至显宦,大小褒封,致政归田。端後果无所出,惟从生一子,事端曲尽其孝。夫妇各享遐龄。时无以知其事者,惟兰备得其详,逮後事人,以语其夫,始扬於外。予得与闻,以笔记之。

  不揣愚陋,少加敷演,以传其美,遂名之曰《双卿笔记》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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